《灯火玫瑰》 01先爱一场 灯光昏暗的房间内,墙上时钟指针行走的声音清晰如缕。 棠红坐在出租屋的地毯上,右手拿着一支铅笔,左手正在手机的上对话框里快速编辑着文字,却当编辑好后,拇指要向下移到“发送”的按键上,又停了下来。 她关上手机,随手抓起一旁的衣服穿上,又走到,最后喷上廉价的香水,也能将一切的颓唐,于这旧脂粉白玫瑰调下掩饰掉。 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棠红整理好了一切,将桌上的两百块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带走了。 南方三月隐约有了春意,却寒冷仍旧,裹挟在每一个如约而至的夜里。棠红穿得单薄,站在街边等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等来一辆计程车。坐上车后,她开口脱出一个公寓的名字,接着不假思索地把短信上十分钟前所编辑的文字发了出去。 却没有等到回复。 刚下飞机的傅今松,就收到了棠红发来的短信。他匆匆扫了一眼,将手机收进了口袋,他本不打算见她,今天的工作太忙,现在只想洗一个澡休息,于是那则短信就往后抛去了。却临近十一点时,傅今松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手机上同时收到了一条信息:我在门口。 “我没有同意你来见我。” 棠红抬头看向身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忽而抓住傅今松扶门的手,闯进来将他压向墙边顺道关上了门,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他,指尖轻点着他身上温暖柔软的白色毛衣。傅今松还未反应过来,一下子抑制住了呼吸,他想推开了她,却棠红埋在他怀里,开口说了一句“我好想你”,傅今松仍旧想推开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口问了一句:“有多想?” 低沉又温柔的话语响在棠红耳边,刚才的气焰一下子就停熄了,变成她要挣脱开来,却被傅今松一只手揽腰锁住,傅今松看她总是冰冷淡漠,实则很喜欢她的眼睛,似风灯上的露水,教人无辜。 棠红很清楚,这个男人对她爱恨无味,只有缠绵的时候,能够和他在一起,翩跹遐想她的心怦。 “很想……”棠红不再看他了,微凉的手摸入傅今松的腰间,另一只手解开他西装长裤的纽扣、拉下拉链,慢慢地探入他的体内。 然而傅今松无动于衷,任由棠红握住又松开地拨弄,她又尽力地踮起脚尖,同样微凉的唇只能恰好碰到他的下巴,轻吻了几下,跪下身来亲吻他渐硬起来的阴茎。却傅今松膝盖一屈,抵住她温软的胸前,转身扣回了裤头,背对棠红坐下说:“见面之前要经过我的同意。” “我知道……但你离开的半年,我非常想你。” 过去的半年,傅今松去了东京生活。其实他和她一样,是个钟情的人,她为了他而钟情,他为了别人而钟情。这半年的时间,她没有打扰他,甚至庆幸前不久他和那个在日留学的女孩分了手。虽然她和他做了四年的情人,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有的只是对性的吸引,偏偏是这样世俗的肉身能够安抚彼此躁动不安的灵魂。直到第三年的夏天,棠红忍不住告诉傅今松自己对他的情感,傅今松听了没有反应,仍旧和从前一样,她说了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对不起,下次我们还会见面吗?”棠红委屈地发问,不敢走过去,皮下的心正生着气,倒不是气傅今松的态度,虽然也有一点点,但更气的是出租车等了十五分钟才来。 傅今松许久“嗯”了一声,随即落下一道关门声。他才从电脑屏幕中回头看去。 棠红来回打车,将近花了一百。还剩下的一百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两块五的牛奶和一袋十一块的吐司当今天的晚饭,站在冰柜面前犹豫了一分钟,又多拿了两罐冰啤酒,结完账出来,她就先开了啤酒,一边喝一边走回家,两只手更冰了,冰得失去知觉,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收到了傅今松发来的信息,她将剩下的啤酒一下子全灌进了喉咙,用剩下的钱又打了车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允许,这次只花了两分钟就打到了车。 棠红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傅今松面前,手中还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解释这是她的晚饭,但是有谁会把牛奶面包当成晚饭吃,于是说到最后改口成了早餐。 傅今松不听她说完,就将她还未落下的字音吞入深吻中。 门外的人被吻过搂进来,袋子跌落在地,露出半袋吐司和滚出另一罐啤酒。 口腔瞬间被这个男人侵略性地占据,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声,构成了不可抗拒,在傅今松意乱情迷的吻里,她刚才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两条纤瘦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搂上了他的脖子,越过了熟悉的戒线。 棠红被吻得喘不过气,终于被放开了,却傅今松的手伸进她的水玉红色短裙下,温热的手指掠过她的大腿之间,又隔着内裤勾勒那朵待绽的花。一声娇而软的呻吟溢出唇齿之间,她倒在书房的书桌上,头顶的灯光腻住她的视线,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迷离。 傅今松最喜欢棠红的这副模样,是挠在心头的痒。他浅笑着,搂住身前的小人,让她更贴近自己。 两人都开始沉沦。 棠红明白距离让她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冷淡疏离,但这一刻,她愿意身心俱焚。 吻透了也湿透了,傅今松不想弄乱桌面,将一丝不挂的棠红带去墙边,棠红不由靠去背后冰冷的墙壁,以支撑自已发软的四肢,口中还微微喘着气,连名带姓地叫了声“傅今松”,脑海早已走失了清醒的意识。殊不知这被情欲腐蚀的一声如上瘾的药品,刺激了这个男人的神经。 她的叫声可爱、不由得皱起来的眉头可爱,尤其是那对绵软的双乳也可爱,他的一只手总是握不了全部,既轻既重地咬下一颗青涩,让浸在水中的丁香一时痒一时疼,再用舌尖舔舐着腰间突起的肋骨,需要轻一些,他也怕她碎了。他抱起她的另一条腿,单手解开纽扣与拉链,早已硬起来的阴茎弹出来。虽然做了许多次,但棠红仍旧只敢害羞地偷看,傅今松靠近她,滚烫抵住她穴口,她“唔”的一声扶住他的肩膀,带着欲哭零落的嗓音说了一句:“会怀孕的……” 傅今松没有说话,但是听她的,将她放下来,向身后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了避孕套戴上,没有预告地径直进入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力又深入,棠红不由仰头“啊”了一声,又低下头摇着脑袋用乞求的语气叫着“不要、不要”,傅今松却问“什么不要”,更快更深了,棠红易泪地“呜呜”哭起来,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含在眼里的泪,是不舍得摘下的珍珠,他太满意了。 02下次再见 两人从客厅吻到书房,从书房做到卧室,棠红没有了力气,只能叫出细碎的呻吟,流着眼泪求傅今松不要了。她跪趴在床边,两只手紧抓着纯白的床单,咽不住的口水流下嘴角、沾过发丝、滴下去,每向前爬一步,就会被傅今松握住腰间拉回来贴紧压下去,撞着浑圆的屁股问她“怎么还夹得这么紧”,又抓起她凌乱的长发迫使她撑住身体,傅今松知道她不愿意了,却反而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像在书房时一样。 棠红知道他是故意的,比刚才还要委屈地哭了,身体仿佛被完全的撑开,被抵向最深处,占据、填满。她埋在他的怀里,每次快要撑不住向下滑落的时候,又被傅今松搂着腰提起来,如此反复循环,以为他不会停下来,转而求他慢一点,傅今松反倒加快射了精,停下的片刻,世界静寂得只剩下了彼此交织的喘息,他将自己的性器抽出来,又惹得棠红一阵惊颤,继而将她抱去床上,俯视在床边摘下装满精液的避孕套。 被头发遮住的视线里,傅今松的模样隐隐约约,棠红从来没有在他家过过夜,几乎只在酒店开房,他结束之后就会离开,有时去到他家里,结束之后她也会离开。然而这次实在困倦了,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可傅今松说过,做爱之后谁都不要留下来。 傅今松重新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那只欲碎的琉璃樽不见了,他记得四年他说过的那句话,谁都没有食言,但现在凌晨三点,他不希望她有事,于是换了衣服,开车出去找人。 棠红身上已经没有钱了,这个时间没有公交车,只能走路回去,冷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一些,却这突然地冷热交替,刺激了她的鼻腔,让她不由吸了吸鼻子,两只手裹紧了白色的长风衣,走过一盏一盏的昏黄路灯下。她也正设想着此刻无人空寂的街道上,会遇到什么叵测,可她是一个相信命运却又认命的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傅今松沿着小区的路开车出去,还没有开出多远,就看见了灯光下的茕茕身影,才发现她穿的短裙下面没有再穿其他的了,长风衣也只到她的膝盖,露出的小腿瘦细,踩着暗酒红的玛丽珍高跟,步履走得迟缓。他停车在路边,快步走到棠红身边,棠红低着头,见地上靠近自己的影子,被吓了一跳地向旁边退开了几步,抬头却见是傅今松,才稍微放心下来,她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先去我家吧。” 棠红咬着唇没有回答,摇了摇头要拒绝。 “不要倔强。” 傅今松留下这一句转身回了车里,本就冰冷的语气变得更凶厉,像是命令,棠红不得不驱使,缄默跟去他身后,坐上了后座。 一夜之间,重走了这个地方三趟,棠红只觉得不真实,一踏入这间温暖的屋子,就会将她的神志摘得干干净净,催眠她的思绪。她按照傅今松说的,洗了澡换了衣服,睡去了另一个干净的房间,即便肚子乏饿也被睡意吞没了。昏昏沉沉之时,本想调一个清早的闹钟,不至于睡到中午或者下午,但蜷缩进暖和的被子里时,她想,让我再贪心点。 傅今松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才过去房间看棠红,帮她虚掩了门。 他透过门缝,静静地看了片刻,回想和棠红做情人,实则是炮友的过往四年,虽然长久,却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忙于公司,只有想要她了,才允许见面,她能够吸引他的,不过是她的长相与身体。 第三年她对自己剖白,当时没有回答,他实则想说,她爱错了人;第四年只见了一次面,却没有做爱,请她去餐厅吃饭时告诉她以后不见面了,没有留下原因地离开了。 不知她从哪里得知他去了日本的消息。他和初恋前女友在东京生活时,也将工作带去了东京,但对方要去翡冷翠深造而提出了分手,这场短暂的恋爱,终以好聚好散结束了。 棠红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才微明,骇绿摇影,想到她租的那间老房子,逼仄、破旧,却能够栖身她的潮湿。她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已经不冰的啤酒,倚在窄长的落地窗前,边喝边刷着手机里的邮件,三个月前投的稿又收到了退稿信,甚至有的没有回音。 最近她总是被退稿,同一篇稿子换了几家杂志投,她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只会无奈自己还不能够靠这些字字句句来吃饭。轻叹了一口气,转而查看银行卡的余额,只剩下了三千块,幸好还能够交一个月的房租,这个月没有稿费,妥协自己赶紧找个工作吧。于是仰头一口气咕噜咕噜灌空了啤酒,连傅今松的敲门声都没发觉,尽管沉浸在自己的清醒又囫囵的梦里。 傅今松推开门就看见棠红光着两条腿站在窗前,她两只手握着啤酒罐看过来,剔透的、想要打碎的琉璃,任之凌侮到情浓,就又会变成被灯火染红的玫瑰,开在他的身下。 棠红立刻站直了身,郑重地对傅今松说了一声谢谢,拿起迭在椅子上的旧衣示意他要换上离开,傅今松却靠了过来,将棠红逼回了落地窗前。棠红低着头,退无可退了,后背紧贴着那扇窗,将衣服抱得更紧了,不敢抬头看他,身前的人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双手插着裤袋,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衣服我会帮你洗。” “不用了。” 棠红轻轻“哦”了一声。 “你很喜欢喝酒?”傅今松记得,昨晚吻她的时候,也尝到了酒味。 棠红摇摇头。 见她不回答了,傅今松直接伸手探进她的纯白长袖衫下,两根手指不由被大腿夹紧,他只在穴口摩擦了几下,竟已经湿了,就着轻微的水声插了进去。一直在隐忍的棠红终于“啊”了一声,抬头对上了傅今松冰冷的视线,他戴起了银丝边窄框眼镜,比昨晚更好看了,却来不及欣赏,傅今松的手抽插得一次比一次快,她发软地屈起膝盖,抱不住的衣服掉落在地,她也跟着跪坐下去。 “怎么湿了?”傅今松翻看着左手,黏在中指与无名指上淫肆的水流到掌心,他喜欢她笨拙的主动,更喜欢她被挑引的不知所措。 “没、没有……” “就这样,爬过来。”傅今松转身走到房间门口等她。 棠红有Sub心理,可傅今松不是,他不过知道,也会为了满足她,仅仅捆绑与挨打,像这样的从来没有过。她反倒羞赧起来,不敢做了。 “爬过来。”傅今松犹有耐心地等待她变成一只小狗,来吃自己刚做好的早餐。 木地板硌得棠红的膝盖发疼,迟缓地爬到了门口,傅今松走去厨房端来了三明治与热牛奶,接着从书房拿出了玩具塞到棠红的湿穴里,在手机上的软件按下启动后,才说:“吃。” 傅今松就这样倚在门边,调整着玩具的档位,棠红抑制不住地扭着屁股,断断续续地边哭边吃完了那块培根鸡蛋三明治,傅今松见到盘子空了,才摁下停止,看了一眼时间,将近一个小时。 “真乖。”傅今松蹲下身,安抚地摸了摸棠红的脑袋,拿起玻璃杯喂她喝下牛奶,又取了口袋里的Christian Dior铃兰手帕为她擦拭嘴角,“下次再见。” 棠红也不明白傅今松到底是不是在关心她,临走时给了一件毛衣让她穿上,却又让她带着青红疼痛的膝盖离开。所幸清早,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人,然而正想到这里,就听见了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棠红?” 棠红吃痛地转过身,见是她曾负心过的人张檐,她此刻狼狈得只想消失。 03天性使然 棠红转身就要走,却被张檐拉住手臂,她不由得“嘶”了一声,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张檐才发现她两膝青红。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清晨出现在高档小区里,带着不明的伤痕,任谁看都觉得离奇。 “你别跟着我。”棠红不去看他,只想着再次离开。 张檐没有阻止了,却见她走不快,跟在她旁边问她:“最近还好吗?” “嗯。” “我离婚了。” “嗯。” “我结婚后,一直在想你,她发现后,就和我提了离婚,办完手续后,我就买了机票过来了。我知道你一直住在这里,我打算在这座城市里买房,最近看中了这里,房价有点贵,但是环境很好,随意来走走,没想到遇见了你。” “嗯,挺好的。” “你还在租房吗?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住一起吧,我们重新开始。” 张檐自顾自地说着,棠红根本没在听,她一点都不喜欢他,靠近他只想逃离,忍痛加快了脚步,却被张檐十指相扣地牵住了她的手,指间能感受到一枚戒指的冰凉。 恰巧这一幕,被正在露台上抽烟的傅今松看见了,原来她还有别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调查过她,只知道她没工作,平时写点文学作品,过着拮据的生活,确实不是个有什么威胁的人,现在想来,这似乎也是她的全部了。 棠红惊心地抽回手,忍住想要流泪的心情,无言地离开。这一次,张檐没有跟上去,只是望着她行远的背影,得逞地笑。 四年前,她二十岁,在出版社实习的时候,认识了他。张檐在另一个部门做发行,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两个月后实习结束,他开始追求她。棠红从小对出版业有憧憬,于是对张檐便有了想象力,随之丛生出魅力。而她父母离异,六岁时跟在父亲身边,得不到的爱影射到了总是比她年纪成熟的男人的身上,张檐如此,傅今松如此。 可在与张檐相处的三个月里,她觉得张檐不懂她,她钟情幻想,相信神鬼、山海的存在,总是无端地伤春悲秋,但这些对张檐来说是虚无缥缈、是无所事事。即便他对她再好,会请她吃饭、会给她买她喜欢的裙子、会制造惊喜送她礼物,她还是对周檐提出了分手。她无法弥补的缺爱,又让她找到了下一个男人傅今松,无关情爱的欲望纠缠,对方的神秘,都令她痴迷,也许在了解他以后,就会和周檐一样不爱了,但她始终没有懂得他,先一步深陷了。 “张檐,三十四岁,曾在北京做出版发行,三十二岁辞职后回了沧州老家结婚,两年后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他前妻。” “我知道了,辛苦。” 傅今松挂断电话,另一头的人还想问调查这个男人做什么,甚至想八卦一下他和那个在日女友的事情,结果就这么干脆地被挂了。二十年好友程净慕对着屏幕“哎、哎”了两声,毕竟这个男人不缺乏追求者,却从来没谈过恋爱,以为清心寡欲为出家这般。 然而半年前,他受邀参加了一个什么宴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听说在东京读书,不久就要回学校,所以他才二话不说跟着去了东京。他程净慕想不明白,那得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够打动他,虽然只有半年,但这段“佳话”他势必要听。这次没让他得逞,下次就不一定了。 棠红回到出租屋,像历经了跋山涉水,脱了鞋就躺倒在了地毯上,瘦小的身体蜷缩在长风衣里,手心轻轻抚摸着膝盖,想到张檐刚刚牵过她的手,又不顾疼痛地起身到卫生间里冲洗着手。她看着碎裂镜子里的自己,傅今松说过,她长得漂亮、可爱,连举止也像一个小孩子,明明二十岁了,却为什么这样不成熟。第一次见面,他就看穿了她。当时她回答,天性使然、渴望被爱。 她渴望傅今松的爱。 如今分离一刻,时间变得好漫长。 …… 之后,傅今松没有再联系过棠红。她常常翻看手机的信息,闲暇时等、繁冗也等,无心写作,间隙当中,找了一份餐厅的兼职,不是端盘子就是洗盘子,工资勉勉强强却又累又忙。店长揶揄她长得好看,于是还要兼顾为客人点单,教她推销菜品,但她实则没按照店长说的做,客人要吃什么她就记什么,毕竟待会上菜的还是她。 有一次,她装作肚子不舒服躲到办公室里休息,实在不想做了,蹲在门后流着无声的眼泪,又鼓起勇气给傅今松打电话,听着耳边的“嘟”音,心好像要跳出来,却根本无人接听,他也没有拨过来。但他每次说过“下次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于是再见到他,他和一个女人出现在餐厅里。女人穿了一身淡粉连衣长裙,外套深栗的短斗篷,衣前排布了大大小小的巧克力色蝴蝶结,挽发上夹了一个水晶星星镂空发夹。她站在出餐口,远看已经足够纤巧可爱,那么对面的人……细想来一个月没见过面了,穿了一件黑色连帽风衣,仍旧戴着那一副眼镜,令她走马灯般的恍惚。 “棠红,你在发什么呆?”店长指了指傅今松那一桌,“快去!” “我、我不舒服,能不能休息五分钟。”棠红才回过神来,佯装不舒服地想逃。 可惜太生硬了,店长观察了她好一阵,刚才分明看得两眼有神。 “今松,我去了米兰后,发觉没有你很不习惯,我这次赶回国,想邀请你一起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厉应思伸手握住傅今松的手,看向对方的眸中清亮,“不必着急回答,我等你的考虑。” 棠红为了不让傅今松认出自己,戴了口罩,拨下几根头发遮眼,试图伪装得阴暗,但当她拿起记账的笔时,转念一想认出自己又如何,他对她除了身体以外的一切无动于衷,比石头硬、比冰山冷。宝玉自诩是块顽石,却是个真心的。于是她大大方方走到傅今松的桌前,却还是怂了,全程侧身面对那个女人,微笑、点头,一一记下她口中的菜名,稍后浅鞠了一躬,立刻将菜名报给后厨后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个服务员好像是聋哑人……” “她不是。” “你认识她吗?” 傅今松没有回答。 得到店长允假的棠红换了工作服从后门离开,摘了口罩丢进垃圾桶里,对着手机开始发消息。她没有傅今松的微信好友,但她的一个朋友有,偶尔会给她发消息问她,傅今松最近的动态,但他的朋友圈只有一片空白,这次想问问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正要点下发送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揉揉额头,正想说“不好意思”,却抬头见是周檐,心想他怎么阴魂不散,瞪了他一眼直接离开。 却掠过张檐身旁时,他抢过她的手机,看到“傅今松”三个字,他明白了。 “你还给我。”棠红看着被举得高高的手机,穿了高跟鞋又踮起脚还是拿不到,束在牛仔短裤里的米白色碎花短袖衬衫统统抽了出来, “你怎么还是穿这么少的衣服,会冻感冒的。”张檐上下打量了棠红一眼,外面就披了一件碎花薄外套,一对奶白过膝长袜,与短裤之间,露出一小截冻得微红的大腿。他记得她说过,不喜欢穿厚衣服,因为洗衣服很麻烦。 棠红别过头不回答。 “你陪我去进去吃饭。”张檐放低了拿手机的手,“吃完饭我就还给你。” 棠红信了,瞪了他一眼说:“你不还你死了。” 张檐笑了,她生气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绕不开那些生生死死。 “棠红,你怎么又回来了?”老头店长笑眯眯的,又扫了一眼张檐,“小伙子不错,吃什么?” 周檐故意将作为选在傅今松一桌之隔的位置,问了棠红不回答,只能自顾自地点了许多菜。 傅今松注意到来人,冷淡地瞥了一眼,两个人他都认得。对座的厉应思吃得正香,并没有注意到这诡谲暗涌的异样。这家餐厅虽然不高档,但是她很喜欢,有儿时与家人在一起的回忆,二十几年了,味道也一点都没变。 “你想干什么?” 棠红彻底不管不顾了,她坐下时偷偷看了一眼,这个视角正好能清晰地看到傅今松,想必傅今松也是如此。这一举一动,张檐全看在眼里,他今天就是要那个男人知道,棠红是他的。如果棠红知道了,大概会嘲笑他会错了意。 “我认真考虑过了,我想让你和我重新在一起。”张檐皱起眉头,说得恳切。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棠红也听得出来他的恳切,但没有打算与他长谈,仍旧背着小翅膀双肩包,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掌心纹路。 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棠红看了一眼,番茄炒蛋,又看了看张檐的口袋,她的手机在里面,但她已经不想要了。没有手机,就能够成功与世隔绝一大半了,必要交流时给她写信也可以;但没有手机,她就收不到傅今松的消息。她又望去一眼,那个女人正和他说笑甚欢,怎么看都般配、熟稔,也既羡慕既残忍。 04痴人之爱 棠红起身离开了餐厅,却被张檐开口拦了下来,“你不要手机了吗?” 棠红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另一旁的傅今松不由放下手中的筷子,边擦了擦嘴边看向棠红,厉应思也随他的目光看去,她认得那个女生,是刚刚为她点单的服务员。 “你果然认识她。” “我对她很熟悉。” 傅今松的话落下字音,随即一个巴掌声响起,棠红捂着自己的左脸,周身众人,她只在意傅今松。不含任何波澜地越过一道道灼热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餐厅。 “谢谢,我不考虑了。” 厉应思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手机的提示音,收到了傅今松的转账并备注了“埋单”两个字,不见了身影。 “上车。” 傅今松拉住棠红,又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傅今松坐进车里,就听见棠红的开口。 “先把安全带系上。” 棠红照做,终于忍不住哭了,却不敢哭出声。傅今松并不会为此关心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路上认真开车回到了公寓。却心里有在回忆那一通未接的电话,但当时在画图纸,并不想被人打扰,后知后觉也忘记了。 两人从车库进门,傅今松让棠红坐去沙发上,转身去了厨房,棠红却跟在他身后,看见打开的冰箱里,塞了满满当当的食材,而她的出租屋里没有冰箱,平常只吃鸡蛋和面条。 “有你想吃的吗?”傅今松挽起袖子,拿出了一盒草莓,洗过手后摆放入盘。 “啊……”棠红收回目光摇摇头,又看向他的手,白皙、修长、干净。 “你在那家餐厅工作?” “嗯。”棠红有些失神地又跟回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想到今天张檐这一幕,以后不能去工作了吧。 傅今松迭着腿看向她,小人好像丢了魂,脸上还有红痕。他拿起一个冰草莓坐到棠红身边,棠红感到左脸一阵冰凉,惊讶地看向了傅今松。 “吃,我昨晚洗过了。” “好……” 傅今松拿开用草莓轻抚的手,让棠红起身。棠红拿起盘子上的彼得兔浮雕银制叉子叉起一个草莓放在嘴巴里咬了一口,趁机坐远了一点点。 “坐过来。” 几近命令的语气,棠红又坐回去,紧紧贴住了傅今松的腿,而傅今松将她的发挽到耳后,重新用草莓轻轻滚在她脸上。 “他今天不顾你的面子打你,下次会是什么?” 这句话傅今松问得认真。 被咬了一小口的草莓从棠红嘴巴里拿出,棠红张着哑声的口,想到了无数昏暗的画面,如果她要死,也只会死在自己手上。傅今松放下手中的草莓,用拇指摸着她被草莓汁水染红的唇,棠红没拿稳手上的叉子,掉在了长袜上,也将颜色染红了,拇指也伸进了她的嘴巴里,搅弄她柔软的舌头,棠红“唔”了一声,向沙发后倒去,又微张了口喘气。 “我不希望有人出事。” “你有女朋友。”棠红抹去嘴角的口水,生气地看向傅今松。 “分手了。”傅今松接得很快很干脆,他似乎第一次见她生气的样子,眼神很是凶狠。他帮他拿起腿上吃剩的草莓,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已经洗干净的铃兰手帕为她擦拭,“我不做那样的事。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棠红。” “你是鬼迷心窍了。”棠红忽然笑了笑,平复下情绪,起身对傅今松冷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草莓。” 然而傅今松将她拉了回来,跌落在他怀中,透过落地窗的天光将她的泪痕照得分明,浅瞳也成了琥珀。傅今松握紧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舐啃咬着她的耳朵,问她做不做。 棠红有点赌气地回答:“不做……” 她羸弱的声音惹得傅今松发笑,他起身将她压在沙发上,脱掉了他的长袜与短裤,又松开手腕脱下她的外套,却见左手的手臂上布满了细长的深红到发黑的伤痕,数不清多少道,触目惊心、深深浅浅,还凝固着血珠。棠红立刻将手收回胸前握住,低着头不说话。也许是相隔很久才见面一次,傅今松从前摸过那些痕迹,一道接一道地密集,结成了痂,棠红先一步开口拦下了,让他不要问。 傅今松重新洗了手,掰断碘伏棉棒,坐到棠红身边,拉过那只手臂,清理粘在皮肤上的血珠。因为是新的,若有若无的刺痛令棠红想要缩回手臂,却被傅今松抓得紧,又说:“工具没消毒,会感染致死。” “是吗?” “既然痛怎么又要做?” “会上瘾。” 棠红难过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总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边哭边抱着自己用指甲抓破自己的手臂,初中时会用圆规划伤自己,后来长大了用刀片划得更痛更深,喜欢看伤口渗出血流下来,会上瘾。她的一生浑浑噩噩,想过一千一万次的死亡,但感受到一点点的爱,她好像又能活下去了。 初中时交往了一个在读大学的男朋友,他很喜欢她,从北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见她,送了一条六百块的项链。但她后来提了分手,明明谁都没有走入社会,对方却已经谈到了结婚、生孩子的课题,棠红只觉得好普通。 高中时的男朋友也对她很好,从另一个海边城市来见她,因为她的鞋子被妹妹偷穿坏掉了,他就送了她一双新鞋子,可他不愿意工作,于是棠红花着他的钱,又觉得他没有上进心,和他提了分手。 大学时和一个男生去江南旅游。那天下午见了面,他给她送了一束花,但她没有那么喜欢他,身材很胖、皮肤很黑,他说他一米七,但她一米五和他走在一起好像只比她高了一点点,于是不管不顾地饿得吃了三碗饭。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又提了分手。 以为工作的男人会如她的想象,但更平庸了。 于是遇到傅今松,他符合她的想象,戴眼镜、不爱说话、满足她内心深处的欲望,她起先身心交付,但没有得到回应。她想,这样的作品刚刚好。 那时,她回到出租屋一边流泪一边记下来还没褪去的感受,他如何亲吻她、如何拥抱她、如何说情话;头顶的灯光、房间的壁纸、裸露的肌肤……他说他是第一次,她还不相信。确实是很生涩的,但是很开心,又快又深,每次都会流下眼泪。 有一次,他问她,你也有要还的眼泪吗? 她没有回答,笑了笑就离开了酒店。 后来,傅今松联系不上棠红,找到了她租住的地方,敲门没有人开,于是联系房东,房东说她退租了。 当初从张檐那里帮她拿回手机,张檐骂他不是男人,故作深沉,又说自己没有错,想给她一个家,不想让她住在那种地方,他很喜欢她。 他将房子租下来,拿到钥匙开门。他走进去推开生锈玻璃钢窗,梅雨季后的微风吹进来,吹动白色窗帘与桌上的纸张,他拿起那些写满铅笔字迹的手稿,第一页第一句她写道:空气中常常有雨水的气息,其实只是潮湿。 他就抬头看向房子四周,只有面前的这一扇窗,阳光也照不进来。 “有一个男人爱我,但他给我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没有人会永恒赤诚,社会是什么样子,大家都会往那里走去,如此过完一生。我只想向远方走去,不会束缚我的、自由的。我也爱了一个男人,他符合我的想象,但我希望他不爱我,我需要眼泪和痛苦的身心来丰富我的创作。转眼之间,就是五年,但时间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写出了我满意的作品。 “……第三年七月,夏夜的黄昏梦游在林立的楼高间,瘦白的月也一同搁浅在这个世纪的今日,闷热如河流,彼此溺水中呼吸。我和他见了一面。我脱光衣服躺在床上,落地窗外的傍晚映入眼中,他从后面靠近我,我转过身亲他,让他猝不及防,密密地吻下去,又将他口得发痒,含在嘴巴里用舌头打转,头发被他紧抓着又按下去,快要喘不过气…… “直到他谈恋爱,我们终止了这段不寻常的关系。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她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一起去了东京。太突然了,这个故事不得不停笔,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半年后,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我立刻去见了他…… “在他看见我自残的伤口后,他缄默了很长时间,只是小心翼翼地为我涂着碘伏,我反而问他为什么分手,问他是否惋惜。他手上的动作不停,没有回答我。我拿到手机后,他加了我的好友,我第一句话问他什么时候见面,他说伤好的时候。我回答,伤是不会好的,我要现在就见面。于是,后来断断续续见了几次,都没有做爱,伤口慢慢结痂。我注视着他在纸上画那些横线直线,又看他身旁的书架,除了建筑学类的书籍还有诸多日本文学。 “‘以前读书时看的。’他这样回答我。我随手拿起一本《春琴抄》,我读初中时也看过了,记得是小姐与仆人的故事。我翻了几页,发现他在书页里会用日文标注,又问他,你在日本读的书? 他‘嗯’了一声。我又换了另一本书,仍旧是谷崎润一郎的,翻到里面夹了一页白纸,用铅笔写了「中村さんは神です。」我不由得笑出声,他放下笔走过来,抽走了我手上的书放回去,我摸着书脊上‘痴、人、之、爱’四个字,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回答,你在模仿书里的情感,隐忍地奉她为神圣。 “我至此回去以后,他在我的想象里有一些破灭,我能够猜到,他为什么会追随厉小姐去东京,像在完成青春期的一种仪式。我想,他是否有些幼稚……” 05梅雨盛夏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盛夏。 梅雨消,蝉鸣骤起。 那一刻的棠红发了疯似的,日与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写了一页又一页,累了的时候,就躺下来,白色的窗帘飘了又落,同天青的云游过她眼中。闭上眼睛了,像回到从前,不爱听数学课的十几岁,总是会在本子上写许多东西,或者偷看小说。 桌边的白瓷碗里只剩下一双木筷子,煎荷包蛋与清汤面条在半个小时前吃掉了。煎荷包蛋,不能是流心的,她不喜欢。 自从傅今松看到她那一个太新的伤痕后,似乎对她多了点关心。但她不喜欢,她不期望以此得到关爱,这是一种拙劣的方式。她仍旧会去见他,固定的周六,换一个明亮的环境,待个半日又离开。 傅今松有时会查看她的手臂,之后任由她四处游走,如同一缕魂魄。他的房间、浴室、厨房还是客厅都很干净、简洁,只有书房是满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地上也会散落,有序又凌乱地,想据为己有。她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书只能收进各种各样的纸箱里。 心底泛起一阵惆怅,她就坐公交车回去,又把自己关起来。 傅今松有几次都以为棠红只是出去了,也许是喝水、也许是去洗手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等她回来,但等了很久从书房出去,房子里只有他自己。 于是给她发了几次消息,她也没有回复他,神秘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不久入了梅,棠红也懒了,傅今松想见她,她总拿天气作借口,不下雨的时候回答“天气太热了”,下雨了却说“雨太大了”;当傅今松说他开车来接她,她才直截了当地拒绝。 七月的第一个周六。棠红没有给傅今松发信息,直接跑到他公寓里来找他,敲响了门却没有人在。于是等了片刻,倚在门上用手扇着风,汗珠从脖子流下她的两胸之间,这样的触感最清晰、最黏腻。偏偏想要离开的时候,要等的人就来了。 傅今松停好车后,赶去为棠红开了门,他有些惊喜棠红的到来。 “你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棠红坐到沙发上,摇摇头看向傅今松轻声说了句:“太麻烦了。” “我今天……”傅今松端来一杯温开水,坐去她身边。 棠红端起蓝白花环玻璃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水,随即开口一句“做吗”打断了傅今松的话,就跨坐他身上,脑袋枕在他肩膀。隔着衣服与还未干透的汗水,贴在一起的身体既黏腻又滚烫。 “你帮我脱衣服。” “会感冒的。”傅今松抚了她的背,粉百合黑色连衣裙的左边蕾丝飞袖滑落下来,露出骨头突出的肩膀,他便吻着它。 “你今天什么?” “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听。” “你说的我都想听。” 傅今松边为她脱下黑色的高跟鞋,边说起张檐买下的房子,他今天经过去看了一眼,觉得风水一般。 棠红听了,轻笑出声,抬起头去吻傅今松。傅今松看着她闭起来的眼睛回吻,揽住她的手变为解开她背后的粉色丝带蝴蝶结,裙子滑落到腰间,露出没有穿内衣的身体。棠红坐起身,将自己的胸送到傅今松嘴边,任他咬得用力。吻遍了、吻够了,傅今松才让她跪趴在沙发上,脱下地黑色蕾丝内裤放好在裙子里,他也脱了衣服,去洗干净手戴套,棠红转过头撒娇撒痴地让他不要戴了,傅今松不理会她的玩笑,握住她的屁股就进去了。 那一刻,他突然害怕结束后她会像从前一样离开。于是他做了很久,抱着棠红不肯撒手、不肯退出,棠红高潮了几次,站在被自己淋湿的地板上,红着脸哭着求他不做了,最后摘下他的眼镜无辜地说“我饿了”,忽然地停了须臾,傅今松见她说得认真,才射了停下来,一场哭哭啼啼之后,抱她去浴室后问了一句“你吃咖喱吗”,棠红点点头,他就离开了。 棠红挽起头发,站在水温温凉的花洒下,一边回想着刚才的眼泪、身心与温存,一边清洗身体的浑浊,带着松木香的味道出来后,傅今松正好从厨房端出一盘咖喱蛋包饭。棠红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她不想穿,而沙发已经铺好了一张薄毯,傅今松放下盘子后对她说:“这是干净的。”于是她就光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捧着盘子吃了一口又抬头看着旁边的傅今松问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傅今松摸了摸她的脑袋就离开了, 傍晚,棠红从沙发上醒来,她坐起身朝着空荡荡的客厅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身上盖住的毯子滑落在地,她穿起旁边平铺好的裙子。傅今松着急地从楼上的书房下来,挽留她不要走。 “我明天再来可以吗?” “我去接你。” “嗯。不要送我。” 棠红走出几步远,头顶的晚霞染红一片天空,回头看傅今松正站在门外望着她。 明明还是盛夏,却她消失了,夏天好像也消失了。 06消磨(上) 棠红原来想将这部作品发表了,却觉得应该结束的时候,热忱蓦地连同消磨了。 她没有将它们带走,只是带着她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座从读大学开始就留下来了很多年的城市。 她也没有存下许多钱,没有做成很博大的事,就这样平淡、平静地度过了。 她去了西北,小时候听说,月牙泉正在消失,于是去看了。 她读小学时常常和爸爸吵架,就会跑出去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回到奶奶家,公交车会经过海边,那个夜晚,她一边哭一边看见红色的、庞大的月亮低悬在海上。今天她躺在沙漠上,柔软的沙子流向她每一寸,露白的月亮望进她眼底,天上风烟朦胧。 傅今松等不到她来,七月的第一个周日,他哪里都没去。 他将在她出租屋里的书都带来了,统统放进了他的书架上,而他扔掉了他书里的纸条、擦掉了铅笔字迹,又换到了角落里。 他仍旧给她发消息,后来过去了很多天,她才回答:我很好。回来了,我会告诉你。 他读完了她所看过的那些书,大多是文言文的杂史与散文集,书页上贴满了浅黄、橙黄的标签。 他还去看了她所写的小说,从前只知道她会写作,但他浅薄地以为,她能够写些什么。 张檐乔迁不久,又回头在一家杂志社做发行,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认识了一个女人。他将结婚请帖寄到棠红的住处,已经是初秋。他不知道棠红不在家,傅今松去的时候,看见门口摆放了一个包裹,他拍了照片发给棠红,棠红没有回复。 程净慕刚处理完一个长达半年的案子,险胜对他来说不算完全胜诉。但他毫不犹豫地提了辞职,回到家被他妈一场痛骂后,躲到了傅今松家里。他才有机会问那一桩“前尘旧事”,傅今松没有回答,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程净慕坐在餐桌上,夹了一筷酒蒸蛤蜊,无比沉醉地连连点头,“当初我就应该和你去日本,不去英国。” 傅今松没有回答。他起始并不会做饭,是他回国前去一家餐厅打工时和店长学习的,也是他没有桎梏最自由的一刻。读书时被父母管教得严苛,每天由安排的司机接送他上下学,食材、饭量与时长约束他的一日三餐,睡眠、学习如此,剩下的生活一半在学他不喜欢的大提琴一半在他不感兴趣的社交。这样的生活并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要剔除欲望与控制情绪,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接受的。但总会有喘不过气的时候,他能够消遣的,只有学校的图书馆。 后来他遇见了从京都来的转校生中村,她平和、温柔,似早春飘落的一瓣樱,高洁如山雪。他一见钟情,却只是远远望着,陷入书中的某一种遐想。 直到回国,他想寻找一位像中村那样的女孩子,他没有再遇到,只遇到了棠红—— 她身上有不熄的花焰。 07消磨(中) 棠红有一个室友长得很漂亮,从来不缺乏追求她的人,偶尔会为收到小心意与花束而开心,也会为情所困而伤心。她有时觉得触动,也想遇到一个长得好看、关心她的人。 但她不会说出来,却似乎被感应到了。 她遇到了傅今松,长得很好看,看起来富有,想到她从前交往过的人,他们为了来见她,节省开支,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还是几个小时的高铁,之后再与她倾诉路途的艰辛,负担就这样压在了她的心上,忍不住拨出一丝怜悯。她也有过为了省下两三百块的机票在机场过夜,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艰辛,她更愿意自己能够拥有这一段经历。 一个月以前还是在网络上相互评论的人,傅今松在她发布“一直在下雨”的帖子下回复了一条:这边也在下。正好是假期,棠红原来想去另一座城市,苦恼总是下雨,还买不到车票,不过无意一说,没想到会有人回复。后来,棠红时不时发些平常,傅今松没有给她评论了,偶尔会点赞。一个月后,傅今松才评论她自己也回到了这边的城市。 傍晚六点,棠红刚从兼职的书店下班,她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傅今松的信息,她有点开心地私信他,刚从某家书店下班,没想到傅今松回复得很快,他告诉她自己也在附近刚结束工作,可以一起吃饭。 棠红按照他发来的地址去了,向服务员报了她刚知道的名字。 “我请客,点自己想吃的就好了。”这是傅今松说的第一句话。 棠红坐下来偷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戴眼镜,穿了一件白衬衫,挽起了袖子,想到他账号的纯白色头像空白的动态,她当时想象不出模样,如今见到了反而不真实起来。她原想平分费用,但翻开菜单那一刻,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之后就剩下了漫长的缄默,各自专注各自的晚餐。 “谢谢,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下次我请你。” 棠红吃完了盘中的松露奶油炖菜,以为结束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便签本上写了自己手机号码递给傅今松,傅今松接过来看了一眼,收进一旁的外套里。傅今松打开了服务员手上的另一份菜单,问她有没有想吃的甜点,棠红愣愣地点了一份红茶栗子蛋糕,心想这个季节还有栗子吗?又听见傅今松对服务员笑说:“我和这位小姐一样。” 第一次见面告了段落。 再次见面时,在十天后,棠红心情并不好,却忍不住想见他,她给傅今松发信息说请他吃饭,傅今松答应了。 棠红带他去了一家家庭作坊餐厅,傅今松随她点了招牌的芦笋鸡肉意面,她多点了一杯酒,只是微醉,傅今松却见她的两颊已经粉红。从餐厅出来后,他问了她学校的地址送她回去。 “谢谢,不麻烦了。”棠红摇摇头,“我还不想回去。” 傅今松能感受到她情绪似乎不是很好,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但实则开车跟她走了一路,来到夜晚的江边。棠红见到傅今松出现的时候,分外惊讶,傅今松和她解释了缘由。此刻的棠红才是醉了,离开后她又去便利店买了四罐啤酒,全都喝光了。其实走在江边喝啤酒是一件很惬心的事情,但傅今松不喝酒,他不明白。他将棠红带去车里,棠红喝醉了不会发酒疯,倒是变得异常安静,看起来并不像醉了,凭着举动才清楚她的醉意不清。 傅今松要离开后座时,棠红仿佛溺水了,想抓住他的手臂让他留下来,却抓不住地只牵住了他的衣袖,傅今松又坐回去,棠红附身过来,倚靠在他一侧,转头深深望进他眼底。 消磨(下) 傅今松将棠红送去了酒店,棠红走近落地窗前,刚才的江夜此刻尽收眼底,进处还是远处的灯火变成了深深浅浅的星光。 “这是房门密码,你如果不想回去,可以暂时住下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他。” 傅今松递给棠红一张纸条,留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他身后的男人尊敬地称了声“棠小姐”,之后说了什么,棠红没听进去,只回答了一句“我困了”,那人就离开了。 棠红从未住过这样繁华的地方,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难眠,并没有多深的醉意完全清醒了过来,但刚才在车上的的确确醉得不轻,在清醒过后那段记忆便模糊了,只有回到了家中的傅今松依稀记得那一双带着水雾氤氲的眼睛,似乎懂得她并非为了他,即便不是他也可以,来慰藉她的伤心与不安。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却她身上充盈的哀伤像一根刺刺入他的心里,一种不痛不痒的芥蒂,虽不愿探究,却常常想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一面。 第二天醒来,棠红在短信里给傅今松道了谢意,就离开了酒店,却开了门见到了傅今松的助理,正好来告诉她,傅先生收到了棠小姐的短信,想必已经醒了,来询问她是否需要用早餐。棠红谢绝了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想回头问他是否知道傅今松在哪里,但终究没有开口。 ……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谁都说不清楚。 如同业力纠缠地,两人在一家书店遇见了。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一下子缩成了只剩下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棠红有些低落地从办公室走出来,经过的书架前,偏偏遇见了正翻看样书的傅今松,彼此意外地看了看对方,棠红不过招了招手就离开了书店。傅今松放下手中的书追了出去,和上一次相同,只是没那么伤心了。 “吃午饭了吗?” 棠红没想到傅今松会跟过来,也无心看他,没有说话地摇摇头。 “一起吧。” 傅今松问她想吃什么,棠红才稍微回过神,犹犹豫豫地回答了“拉面”两个字,傅今松开车带她去了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日本料理餐厅。餐厅开在一所大学附近,上了楼有两三桌的学生正在讨论关于课堂、老师和作业的话题,昏暗的灯光下,餐厅内流淌着沉静的日文歌曲。棠红选了坐在角落的位置,墙上贴满了日本复古的广告海报和一些风景旧照片,情怀充斥,紧接着一名女服务员用日语喊了一声欢迎光临,又端来两杯茶水,请他们点餐。 棠红翻开了桌上的菜单,点了招牌的豚骨拉面,傅今松也点了和她相同的,一起在手机下了单。 “我来应聘兼职,对方看了我的简历,说我不符合要求。” “那家书店的店员?” “嗯。” 傅今松看着桌上黑色茶杯中的水沉思起来,想告诉棠红他刚接手的公司也有招聘,抑或是他父亲正在经营的酒店,但服务员将拉面端上来之后,打断了他的开口。 这一碗豚骨拉面棠红吃得很满足,浓郁、热乎乎,多少年过去了还会记得那一个盛夏午后,冷气、拉面、《fish in the pool ·花屋敷》与宁静。 几天后,傅今松才将当时的想法告诉她,棠红回答已经经老师介绍去出版社实习了。这也是他们“惺惺相惜”的开始。 那一天,棠红约见傅今松吃饭,傅今松应邀了她,反过来请她吃饭。棠红很开心地喝了许多酒,她醉笑着告诉傅今松,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去出版社工作。 “你这样做很危险。” 傅今松将她送到从前的那间酒店后,棠红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她就这样回答他:“好像我很相信你,愿意身心交付。” “嗯,你可以相信我,但不能依赖我。” 但当身前的人吻上他的唇时,一切都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你也吻一下我。”棠红抬眼看向傅今松,摘下了他的眼镜。 09逢场作戏 棠红跑到黑夜的沙漠里面去,遇见了一个男人,以为海市蜃楼,无垠的静夜下,黑衣男人听见背后喘息的声音转过身来,却转过来的那一刻,棠红的脑海当中闪过傅今松的身影。 故事结束了,那些纠缠的、依恋的情感本应该也结束了,然而傅今松说得对,她有着太深重的依赖。 “抱歉。”棠红又向来处跑去。风沙烈烈作响。 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五天,棠红打算离开了。清早收拾好行李,她还不知道昨晚的那个男人找到了她,被拦在旅馆门前,尚且朦胧的睡意全然醒了过来,吓了棠红一跳。昨晚,她没看清他的长相,但凭感觉,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男人。 “我叫李愿,你不要误会,我也住在这里,昨晚回去经过露台的时候,看见你坐在上面喝酒。我找了老板,打听了一下你离开的时间,我也正好是今天离开,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当然你不告诉我也可以。”李愿的眼神由慌乱逐渐变得沉着,笑容却始终灿烂,像在表演一场戏。 “我知道了。”棠红不太想介绍自己,只是微微一笑,擦过他肩离开了。 她还不知道下一程要去到哪里,到了车站门口买票的时候才确定地方。传说《山海经》中的不周山在在那座高原上,只是她是凡人,谁都看不见,无法抵达。然而她在前往得火车上又遇到了李愿,和傅今松的相遇不同,李愿的纠缠带有厌弃与憎恶,从第一眼起,她就不喜欢他。李愿却仍旧熟识得如同认识了天长地久的朋友那样与她打趣交谈,棠红并不理会他,喜欢还是讨厌一个人,她藏不住也不愿意藏。 李愿也不愚直,当然能看出棠红对他的不情愿,但偏偏是这样,他越想靠近她。从昨晚沙漠里的第一眼起,他转身见到她来临又离开,转瞬即逝如昙花一抹,仿佛穿越千年,那一刻的情感难以名状。在一段缄默过后,李愿如实告诉了棠红,他为什么偷偷跟随她。可棠红听了,只有不敢深想的恐怖,男人的幻想总是带有侵略,何况文人相轻,她也不愿做男人笔下的任何一名角色。 …… “她是谁?你这么关心她。”程净慕吃净碗中的最后一粒米,微微起身偷看了一眼对面傅今松手机上的屏幕,“要说什么话就发咯,犹豫不决可不是你的性格。” 傅今松没有回答,倒是编辑起了文字,却没想到很快收到了棠红的回复。他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如果不是刚刚烹饪好的,恍惚还是同一天。 “我要走了。” 棠红问了李愿,能不能让她拍张照片,李愿虽然不理解她的转变,但是乐意地让棠红给他拍得好看一些,棠红将李愿的照片发给了傅今松,又附了一句“不寻常的男人”,她原来并不愿透露给任何人她去到了哪里,却此刻她又变得依赖起来,回过头去依赖那个人,也想看男人应该和男人的逢场作戏。 10昏昏我往 傅今松常常抱有忧患意识,听起来或许有些发噱,他示以冰冷的模样,旁人以为他对什么都若无其事,实则有时会因为一个伤口、一场并不严重的病情变得分外紧张,他由衷于自己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而棠红在零落日记里,总是写到她常常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不是将生命看得轻,人世走到这里千千年,各自有各自的缘要生、债要还。这令她感到苦痛。他开始想,伤口也是一种“治疗”,因为真正的戕害已经穿过了肉体。 程净慕听见傅今松忽然开口要去的地方,他俨然喜形于色,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才问他:“你现在要去旅行?” “去见一个人。”傅今松收拾了碗筷洗干净。之后上楼换了身衣服,回到客厅等助理开车过来。 程净慕吃完饭躺到了沙发上,打开手机查看航班,直飞的班机只剩下了一班,刚才还说他犹豫不决,原来是说早了。 “如果你走了,记得锁门。” 傅今松什么行李都没带,只留下了一句话出发去机场。程净慕摆摆手,眼看门就要关上了,连忙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来得及。傅今松做饭实在好吃,如果不是当律师的父亲去世前嘱托,母亲也不会逼他学法律,要不他也学点手艺去当个厨师吧。想到这里,程净慕两眼一闭佯装睡着了。 傅今松给棠红发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零时。 火车也入了夜,棠红吃过火车上售卖的盒饭,李愿也要了一份和她相同的,邻座的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劝说起她要和气才能过日子。李愿细长上扬的眼角笑起来,像一张被扯开的猪面。棠红没有计较,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傅今松的信息可以做一道围墙,成为屏障,隔绝世界只剩下轨道的声音,直到一夜无眠的清晨,天光微亮。就像当时再次见面后,她醒来的那一天,窗外枝叶盈绿,睡梦迷朦。 而李愿越来越觉得自己愚蠢,棠红的烦躁此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棠红不再回应他分寸,比透明还要透明。直到跟着她下了火车,看见了那个在出站口等候她的男人。 那个男人高大,穿了一身深灰色,戴了一副眼镜,头发也短。他应该不知道是哪一个出站口,却刚好猜得很准,他紧跟在棠红身后,想出站之后就带她走,却先被那个男人拦了下来,棠红看起来很意外,却没有上去抱住他、叫他的名字,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我后来才明白,一直在想念你,想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想我喜欢你。”傅今松见到棠红,忍不住将话全部翻出口中。 “但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了。”棠红向出口走去,“你说得对,我太依赖你了。所以我想不到别人,对方没有伤害我,我想报警也没用。” 傅今松还没来得及开口,被身后所忽视的李愿追上来就要扬手打向棠红,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李愿开始变得抓狂起来,他的力气在那个男人的掌中微弱,一边挣扎一边对棠红吼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只会靠男人的婊子!” 棠红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别以为我会和婊子割席。”李愿已经无法思考她在说什么了,面前的、周遭的人与事物在眼前扭曲起来,情绪使然使他开始由怒转悲,傅今松其实也不知道他忽然变化的神情是为了什么,看起来像是病了,又略为可怖,不由得松开了他的手,他开始狰狞大哭,众目之中,引来了车站的工作人员。 因为这一桩周折,棠红和傅今松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夜晚。她身心疲惫地栖向傅今松的酒店里,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警察对他们说明的李愿的情况,原来患有精神疾病,出逃家中,天南地北的最终寻向沙漠里赴死,不幸被她遇见,纠缠她只为了想带她一起死。于是晚饭吃不下几口,径直洗了澡睡去床上了。 “我可以陪你去。”傅今松接在棠红后面洗完澡出来,见她光着身体,蜷缩在白色的枕上,辉色琉璃、灯火玫瑰。他撑手坐在床边看着棠红昏昏欲睡,另一边给她盖上了被子,又停留在她背上轻抚着。 “不去了,我好累,我和不周山的缘分还没到……” “什么?” 棠红说得迷迷糊糊,傅今松听不清,又等了几秒钟,她没有再开口了,他抚上她的脑袋轻声说道:“你睡吧。”继而低下头想吻她脸颊,却靠近了,棠红转过身别开了他的吻,陷入深睡。 11才爱卑微 将近中午,棠红被手机铃声吵醒。早起的傅今松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断搜索附近的景点与餐厅,与此同时被打断。 棠红记得昨晚把手机放在桌上,并不打算接通,却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傅今松已经将手机拿到她面前,她仍困着不清醒,见是一串号码就挂断了,手机刚还到傅今松的手上,那一串号码又拨了过来。 “我帮你接。” “嗯。” 傅今松接通之后,随即点了外放,棠红听是张檐的声音,没有问候地,开宗明义地对她说:“棠红,如果你结婚了,我会去参加的。” 棠红有些听不明白,愣了几秒钟,对面也“喂、喂”了两声,傅今松在自己的手机上打出一行字递到棠红面前,她才了然,可她此刻只觉一股被吵醒后的怨气。棠红拿过手机,关了外放回答:“我没有参加你的婚礼,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了。我当初和你分手,不仅仅是你不懂我在想什么,更是你早已打算好和别人结婚,哪怕你重新来找我,我也知道你不止我一个。我年轻,识人不清,所以才会认识你,婚姻不是我的全部,而你的婚姻也只是一场自慰。” “棠红!你在乱说什么……” 棠红说着坐起身来,另一头的张檐震惊棠红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辩驳被挂断,原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结了婚,还沾沾自喜即便她不喜欢他,还会有其他人喜欢他,实则棠红比谁都要绝情,倒显得他优柔寡断了。 “你和他也一样。后来我喜欢你,我日思夜想,我为什么要这么自馁卑微,忽然有一天你告诉我不再见面了,只因为你对别人一见钟情。如果你回来后,我没有来找你,你根本就不会说出你喜欢我的话来,我不觉得你是真正的喜欢我,你只是同情。”棠红下了床,从包里找出衣服穿上。 傅今松不介入她与张檐的事情,原本想说给她带来的早餐已经放凉了,刚刚找到了一家餐厅,邀请她一起去吃饭,却此刻愣在了原地,连转身也不敢。 “救风尘的故事从古至今,本质是相同的,愧疚和怜悯都是她们的,嘉奖和头衔却是你的。”棠红穿好衣服,转过身来看向傅今松,傅今松也才转过身看向她,正流下眼泪。 “对不起。”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棠红。 “你不用对不起,我不认为你有错,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棠红重新打开手机,搜索今天回去的车票,“我今天走了。” “你不要走。” 傅今松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走近棠红身边,抿了抿唇开口:“除了那些床上情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所以现在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些什么,我不否认,那天我看到你手上的伤口,我很惊心。后来联系不上你,我就去找你,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租下了那间屋子,你生活的痕迹还留在原地,比起同情,这更令我刻骨铭心,你能够写下它们,经受了煎熬。” 棠红忽而蹲下来嚎啕大哭,傅今松也跪在地上拥住棠红,他一遍遍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水,也跟着哽咽了,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喜欢你,原来会这么笨拙,我愿意低到尘埃里去爱你。” 12难销爱恨 任凭傅今松怎么挽留,棠红再也没有回答他。 她又到了另一个城市住下来,和许多人一样,一个人工作、生活。 到底算不算因爱生恨,棠红也不知道,她再也不愿见到傅今松,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怨恨他,她删掉了关于傅今松所有的联系方式。 可傅今松紧追不舍,跟在棠红身后,住进了老旧的楼房里,成为了棠红的对门邻居。傅今松讨好地每天制作不同的蛋糕或饼干挂到棠红的门上,又附了整页整页的长信。 棠红每天下班回来,看见门上礼物一样的包裹,其实心里多有慰藉,没有休息的工作让她每天身心疲惫,毕竟只是她随意找的一份零售工作,她并不打算久居,也许两个月后她就又离开后了,而傅今松的每一封信也读了,信中的内容有时是蛋糕的配方有时是真心话。直到有一天,信里只有一句话,他写道冬天一起去札幌看雪、夏天去京都看花火大会—— 这是她五六年前在某个软件上写下的愿望。 其实不能实现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没钱。 那一天的蛋糕被棠红还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傅今松就站在楼道等她。 棠红没有说话,直接略过他身前,拿出钥匙开门 “棠红,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傅今松写了不下十遍二十遍,但太久没有听见傅今松的声音,棠红仍旧会生一阵恍惚。 “我们去日本,你不是想去鸭川吗?”傅今松不由得拉住棠红的手腕,“这些我和别人都没有做过,我自己也没有做过。东京会下雪,但也仅仅是下雪;花火大会每年夏天如期而至,但我从来都没有去。我希望你开心。” “我不相信。” “我对你起誓,有一句假话灰飞烟灭。” “你看着我的眼睛。”棠红抬起头看向傅今松,天光昏暗的楼道里,她其实看不真切。 “我喜欢你,无论是哪一样我和别人都没有做过,我自己……”傅今松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字字珠玑,认真有力。 “算了吧。”棠红却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抛下这一句就要进门了,傅今松用手抵住门边,“不要算了。” 棠红松开扶门的手,抱臂倚在门边,低着头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脚下。第一次在酒店吵架,棠红也是这副模样,傅今松最怕她什么都不说,像是一具没有情绪的、老化的机器,更不知道此刻她会想些什么。 大概只有棠红自己知道,她正是不在意,会看她垂落的裙摆、看旁边角落的灰尘、看楼道筛过的天影,傅今松在她头顶上好似滔滔不绝,其实也会动情,可她不敢轻易答应,剖开了那些情感之后,她也惧怕自己会被当初一样,四年以来的傅今松,为彼此托付最亲密的私有,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对她动过心,还能够不回头地离开。她也不全然侵泡在自己的幻想里,幻想之外的她并不优秀,无法拥有一颗平常心,顾影自怜。 “不要哭。”傅今松抬手拭过棠红的泪水,又走近一步抱住她。 棠红靠在傅今松的怀里,静静地流着眼泪,似珍珠枕入蚌肉里,随之而来安抚她—— “不必顾虑。” 13好似万年 “你在看什么?” 身旁的人忽然凑过来,棠红抬头见是官凝,稍微放下了心,却还是立刻收好了手机,笑说“没什么”,继续整理货架。 官凝走到门口又抱来一箱乌龙茶饮料,来来回回中说她这两天看起来心不在焉,是不是不舒服,那声音忽近忽远。棠红无心在听,也只是含糊地回答:“可能是太累了,连上了两天晚班。”边说边将脚边的纸箱搬迭起来,实则心思仍旧盘桓在前天,有那么一刻好像回到了从前,谁都没有说话,做爱到途中,傅今松有时会停下来轻拍她背哄她,那么这究竟是爱或不爱呢? 傅今松知道棠红在附近的一间便利店工作,但从未光顾过,他逐渐也发现,想见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此刻他第一次来,担心棠红不情愿他来。官凝听见便利店门口响起的音乐声,推门离开库房时,遇上了迎面的傅今松,官凝不由呼吸一窒,而她身后那一扇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傅今松正好见到了棠红正搬着货物,她并不高,比起从前,又更清瘦了一些,却很有气力。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棠红”。棠红回头看去,竟见傅今松正站在门外。之间须臾,对傅今松而言,好似一眼万年。 才隔几秒钟,棠红从库房里出来,官凝识趣往回走,棠红浅瞥了一眼,待不见了人影了,才开口轻声问:“你要干嘛?” “我想来接你下班。”傅今松朝棠红笑笑。 棠红冷了一眼,边解工作服边进了库房,里头的官凝注意到傅今松从冰柜里拿了两盒饮料,便匆忙地走到收银台前为他结账,正好棠红也出来了,只和官凝说了“再见”,并没有理会傅今松地径直离开了。傅今松拿起那两盒饮料,追到棠红身旁,说起他小时候去台湾,在便利店里喝过这个,棠红看了一眼,并不回答,直到傅今松拉住她手臂,带她坐上车了,她才不由得“哎”了两声。 “我好累,哪里都不想去。” 傅今松强制系好了棠红的安全带,棠红皱了皱眉,边说边抬头对上了傅今松的眼睛,近至呼吸纠缠不清的距离,一双长睫触碰到了薄薄的镜片,棠红发痒的眨了眨眼,原本冰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辜起来,傅今松不由轻声一笑地离开了。 “刚刚很想亲你。” “哦。” “去我家吃饭。” “我不喜欢。” “你会喜欢的。” 棠红不想搭理他了,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却手机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她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官凝发来的消息,问起刚刚的男人是不是她男朋友。棠红想直接回复“不是”,却要点下发送键时,又斟酌了,熄了手机屏幕,有些郁闷地再次闭起了眼睛,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回到了楼下了,是傅今松叫醒了她,接着迷迷糊糊上了楼,听他说了几道菜名,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确是饿了,只剩下一缕魂般地游进了傅今松的家,又倒头睡在沙发上。 初秋傍晚的天渐渐短了,晚下来很快,下过一场雨,一片暮紫的云还未散去,蝉鸣声起。 “你不要喜欢别人。”棠红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然夜幕低垂。 坐在一旁的傅今松听见棠红醒来的第一句话,当她是不清醒,有些诧异地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蹲到沙发前,顺着棠红的头发温抚着,“我做了好多菜,等你醒过来一起吃。” 棠红拿起手边的手机,将官凝的那一条信息界面打开到傅今松面前,傅今松只看了一眼,握住她的手,反而问她的是能否亲她,棠红“嗯”了一声,傅今松便低头吻住她的唇,棠红张嘴喘息的一刻,反被对方弄舌探入,实在是快要窒息了,棠红无力地抵推着傅今松的双肩,傅今松才放开她,看她轻喘的模样,明明只吻了一下,就意乱情迷了。 “我喜欢你。” 14一直找到 又是这一句话,棠红有些腻了。她抓着傅今松的手,指尖纵横划着他掌心的纹路,问道:“还有呢?” “我希望你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像被窥破了,棠红回想半月以来的种种,零售工作会占据许多时间,逐渐麻木、无意义,潦草的两餐、简短的休息、不停的整理、抵触的陌生人,都令棠红无所适从。她将傅今松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上,望着灯光昏暗的天花板,一时,眼前闪过一片密密麻麻。 傅今松感受到传来掌心的心怦,手掌也从冰冷变得温热,他起身将棠红从沙发上拉起来:“饿了吗?来吃饭。” “我想漫长地写作、想去日本、想不羡慕你的生活。”棠红跟在傅今松身后几步,又停下来开口。 “好,做你想做的,我带你去看雪、看烟花,今年冬天就去。但你不必羡慕我,我们都从一开始不能够选择。”傅今松转过身,回答得郑重,他更钦佩她的坚毅。她常常想到死亡,但或许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历经创伤,哪怕长大了,那些伤痛也并不会远去,她不否认她还想当一个孩子,说出“渴望被爱,天性使然”不是假的,偏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最狭隘的,可他不妨给予成浩荡。 “我是个俗人,我喜欢你其中还因为你有钱。” 傅今松很少端着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了,听见棠红这一句话不由笑起来:“我宁愿你再俗一些,多喜欢我一些。” “这样的话只对我说过吗?”棠红来到餐桌前,坐到傅今松身旁,拿起筷子看向他。 “当然。”傅今松也看向棠红的眼睛回答她,接着将已经放凉的菜热了一遍,又为棠红舀满了一碗饭,盛了一碗菠菜鱼丸汤,并单独配给棠红的梅花夜莺盘子上,放满了他夹来的黄油烤鳟鱼、芦笋牛肉、虾仁青蔬烘蛋。棠红原来平常煮清汤面当成一日三餐,现在把便利店临期处理的饭团当作饱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成样的一顿饭了,无论傅今松夹了多少,全都不剩下地吃光了。 傅今松很开心,见棠红喜欢,并没有吃多少,都留给她吃,撑首在一旁看着,想让时间就这样停住,企盼她永远这样幸福。 第二天,棠红辞去了便利店的工作。官凝本就是工作结识的人,萍水相逢,能有多深的交集,她没有回复那一条消息,当官凝看见棠红上了那一辆车,她也明白了。 棠红又回到了这座她读大学、实习、遇见傅今松的城市。 傅今松告诉她,想买一幢房子,装饰成她喜欢的样子,归属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于是,傅今松问她喜欢小区还是别墅,辗转地带棠红看房。棠红意想不到,她开始怀疑自己,她有值得他这么喜欢她吗,这里的房价,她想,即便是把她卖了也买不起,又或是从哪一个朝代开始打工,能买得起。 如此贵重的情,棠红不敢受,她谢绝了傅今松的好意,告诉他正在住的那间房子挺好的。傅今松最终将她带去了一间空置了许多年的别墅,他告诉棠红,这是他从前住过的房子,有时回国会住在这里。他担心棠红不喜欢,然而棠红一眼钟情,来到荒芜的小院子前,开心地说道这里那里都可以种花,又问他能不能养小猫,傅今松回答“可以”后,她却转念一说,小猫会死掉,她受不了,还是不要养了。 “你既然喜欢这里,我会叫人打理的,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了,放你喜欢的家具和书。你想养什么花?” 秋天晴朗的阳光洒落在傅今松身上,他说得仔细认真,棠红却停住了,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傅今松以为自己说错了,连忙问棠红怎么了,棠红走近他身前笑起来:“我像是做梦,你会不会消失?我想一直找到你。” 15岂在朝暮(上)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年,傅今松说到做到,带着棠红做了许多她想做却从未做过的事。 却在第二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傅今松的父母移民住在了国外,他需要提前了几天飞去做准备。同样邀请了程净慕一家,但可以不必麻烦,但他喜欢热闹,自然不会不去。飞机上,程净慕问傅今松为什么不带女朋友去。实际上,是棠红自己拒绝了。 原本一个星期以后,傅今松就会回来。但程净慕给棠红发消息说,傅今松被家里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让她不要多想,而傅今松说的是,家里有一点事情耽误了。 棠红只会庆幸自己没有去,到底她还是很自卑的。那一个月,她尽量不去想,给傅今松发的消息还有时差,平静如水的生活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棠红变回了那个没有食欲、失眠、常常靠发呆消磨时间的棠红,好像唯有这样,能让她变得舒适一些。程净慕来看过她一次,应是承了傅今松的话,他告诉棠红,傅今松的父母有让他和那个女生结婚的意思,虽然他也说了他有女朋友,但更被希望听从安排。 “我听程净慕说了,你可以试着和她相处一下。” 深夜,棠红给傅今松发了一条消息。 但直到天亮了,傅今松也没有回复。 偏偏就这样差了一天,傅今松从美国回来,棠红却不在家,无论是消息还是电话,都是无人答复的状态。 其实,棠红为了让自己开心,特意出了门,却去到一片人少的湖边,又坐着发了很久的呆,但当回过神来,她忘记了她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打开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许多许多的未接电话,拨通了一个过去,就听见傅今松焦灼的声音问她在哪里,她支支吾吾地四处找名字,才说出一个什么湖。傅今松让她站在原地,十分钟后来接她。 一个月不是一年,傅今松已经让棠红陌生了。她说话总是迟缓、斟酌,却还是掩不住的开心地说,她刚刚是自己来的,现在有人来接她。又问傅今松要去哪里。傅今松以为她要去别的地方,反问她要去哪里,棠红却回答困了,想睡觉。 傅今松带棠红开车回到了家,本来车上昏昏欲睡,傅今松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是又熬夜了,就哄她带了礼物回来,让她先不要睡着。棠红听了,确是很期待。傅今松给她带了许多礼物,比起首饰,棠红最喜欢的还是裙子,是她从前在手机上看到的一件Gunne Sax中古,白色蕾丝拼接长裙穿在棠红身上,恰好又漂亮。 棠红穿着新裙子,从镜子前跑到傅今松身前,仰着头问他好不好看,傅今松连说了几个好看,又将她抱起来坐到沙发上,棠红自然而然地跨坐在他身上,想吻他却被打断,傅今松解释了一切。 他说他没有答应他们,他只喜欢她。 “……如果要结婚,我希望是你。” 傅今松和棠红一样,都不想结婚。 棠红的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至此她认为结婚的人总会离婚。而傅今松认为,婚姻会困住一些东西。 “好啊。” 棠红笑说着,再次低头吻向傅今松,她当然不是真心实意的。 傅今松却隐隐触动了,他早已准备好了戒指,但来日方长,岂在朝暮。他回吻棠红,一只手搂住她的腰间,一只手自裙底伸入裙后的身体,挑揉着她的两胸。 棠红匐在他肩头轻声喘息,接着被带到刚才的镜子前,傅今松让她两手提起裙摆至胸上,露出裸露的身体,白皙的皮肤、硬挺的两乳、突出的肋骨、如帘的阴下,傅今松的指尖划过每一寸,来到双腿紧闭的穴前,早已湿了一片,两指才碰触到,就沾染了涔涔津水。 16岂在朝暮(中) 就着满地的礼物,彼此凌乱无序地纠缠在一起。 傅今松抵在棠红身前,一下又一下地撞入,手掌紧按在棠红的腹部上,身体里受到刺激的棠红将被分开的双腿不断贴往他的腰际,口中连连喘叫着“太深了”“太快了”或者“不要了”,眼中也迷离不清,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一刻。 “我知道,你喜欢深的。”傅今松俯下身将棠红抱在怀里,轻轻咬住她的耳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棠红不由自主地搂上傅今松的脖子,碎细的娇喘声一下子近了,全都落入了傅今松的耳边,带着哭腔的腻软,粘连缠绵。傅今松喜欢听她的声音,听她求他不要、叫他的名字、无言的哭,让她珍贵的身心和眼泪都属于他。 直到棠红又一次高潮来临,傅今松才停下来。他起身抱起棠红,又抽出一只手拉来一张椅子坐到镜子面前,棠红也被重新放入,穴里咬紧的模样,此刻再迷离的眼中,放到了镜子前,都变得一清二楚。而这个姿势也足够的深入,棠红惊叫一声,左眼还坠挂着一颗泪珠地回头看向傅今松,楚楚可怜地说了一句:“我不要了,太深了……”傅今松笑起来“嗯”了一声,随之吻住她的唇,两手扶住她纤瘦的腰,几乎包裹成桎梏,傅今松边想她怎么越吃越瘦了边抽插起来。棠红不由离开了傅今松的吻,仰首向天花板“嗯、啊”呻唤,两胸如冷月波心荡,数不清第几下,傅今松停下来,一只手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抓住她脖颈迫使她抬头直视身前的镜子。他知道,从前还是往后,她仍旧害羞。 “到你动了。” 棠红吸了吸鼻子,放下被架住的腿,两手撑住傅今松的膝盖,踩着地板缓慢地深入浅出,每一下都显得笨拙,把握不住反而顶到得更无畏,腹下一阵阵如刺棘的搐痛。 “累吗?” 棠红喘息着点点头,眼泪顺脸颊流下来,接捧到傅今松的手,同时,穴里的水涌动不止,润湿每一寸温热。 傅今松忽然用力搂紧了棠红,示意她停下来,吻了几下在她的背上,放开了又沉声道:“爬到镜子面前,站起来。” 棠红望着镜子里一点一点爬行的自己,又窥看身后坐着凝看她的傅今松,此刻羞耻心先一步高潮。直到她站立在镜子面前,傅今松才走过来,仍旧和刚才一样,迫使她抬头看向镜子,她的身体不由得倾向冰冷的镜面,两胸便贴上了上去,双腿微微分开,下一秒傅今松从身后插进来,伴着她的惊叫手臂不由攀上了墙壁,镜前聚了一片片浓了又散的雾气。傅今松快要射了,立刻抽了出来,拉住棠红无力松下的手让她转过来跪下去,棠红识趣地张开嘴巴,随着深喉将精液全部送入。 泪水涌出眼前,棠红微张着浊白的口轻声喘息, “吐出来吧。”傅今松单膝跪下来,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捧放在她精液与口水夹杂的嘴边, 棠红摇了摇头,看着傅今松的眼睛全部吞了下去。 夜晚两人吃过晚饭后,棠红洗完澡出来,开始捧起电脑玩游戏。 傅今松原本想借棠红放松的时候说起结婚。是的,他想和她结婚—— 但他知道棠红不想结婚,也恐惧见到父母,哪怕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也花了很长时间指引。对棠红来说,“介绍”或者结婚议题并不是体现对方爱自己的方式,反而这是她最抵触的,她只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就只有两个人。可他不着急,他愿意慢慢来。 可棠红先一步说起这一个月以来她的独自生活,收不到他的消息还是会哭,不饿也不想吃饭,有几个夜晚会不敢自己睡觉。其中她常觉得失神、麻木,总是不知道自己的来去,如同早上为了散心寻去湖边,但她回过神来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 这个状态与某个病症相似,傅今松记得曾在书里看过,可他希望不是。 17岂在朝暮(下) 傅今松回来以后,没有立刻投入到工作里。他预约了一家私人医院,带棠红去检查心理。 很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但和棠红在一起的时候,她鲜活、可爱,能吃很多的饭、睡很久的觉,其实她的脾气很不好,会为很多事情吵架,会为很多事情伤心,也会异想天开,让他去做不可能的“摘星揽月”。但傅今松很开心,正因为熟悉了,她才会对他倾抛出她的情感。 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正常人是什么样子,谁又能够定义。 可当他离开后,棠红似乎才是真正的棠红,在他所看不见的负担当中,早已成为一种牵挂。 而棠红没想到,那天晚上她只是随口一提,傅今松却听进去了,带她来到医院。初中的时候,正是爱做梦和青黄幼稚的年纪,她天真的以为依靠某一个医学证明,最好是一个心理疾病来证明自己有病,是不是就会获得更多的关心。但实际上家里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她爸爸统统归咎于她的性格不好,只要变得开朗一些,多与人沟通,就没有什么烦恼。 但她并没有改变,她仍旧觉得她有病,还病得不轻,然而这些情绪已经全都收起来了,也走到了今天。今天得到了这个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感受了。倒是傅今松抱了她很久,告诉她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和她一直抱歉从前的种种,他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归咎于自己当初对她的淡漠无情,断断续续说到后来,建筑师懂得堪舆,能够多赚几倍的钱,但他不相信命理,却还是偷偷找朋友起卦算了他们的命运,卦师对他说,他们之间有一段执念,是业力关系。听到这里,棠红破涕为笑。她其实相信他是真心的。 傅今松放下了工作,一直陪伴在棠红身边,有时棠红发脾气,对他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才去忙一阵时间又回来。然而她的情绪越来越无端了,从开始自己吃药慢慢变成哄她吃药,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睡觉需要一直抱着才会睡着,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总是思考、写作了。有一天,她告诉他,她以前写小说的时候,没有电脑,只能写在纸上,她现在也想用笔写字。傅今松就给她买了她喜欢的笔和笔记本,却好几次,她跑到他的身边崩溃大哭,说她什么也不写出来。 傅今松知道,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写作了,她曾说她不是下凡来了的,但她今生的才情是。他只能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安抚她先休息一段时间。于是,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棠红回答还想去日本。 今年冬天,两人又看了一场初雪。明明冷得不行,棠红带着傅今松跑到雪地里,傅今松来不及为她撑伞,各自停下来喘息。直到傅今松见她缩在围巾里笑得开心,没忍住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准备了许久的铂金戒指,单膝跪在她面前,向她求婚。 下雪天足够静谧了,此刻更是万籁俱寂。棠红怔了片刻,脑袋一片空白,过去了很久才将手伸出来。当见那枚戴到了手上,冰凉的触感一瞬被指间的温度融化了。原来走到这一刻,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但还是会错愕。她呆呆地看向傅今松,开口一句“雪里冷”,让他快点站起来,傅今松接着把另一枚戒指交给她,棠红顺势接过手中,换她为他戴上。 戒指落下的那一刻,傅今松就将那只手穿过棠红的指间,十指相扣在一起。 …… “没有人会永恒赤诚,社会是什么样子,大家都会往那里走去,如此过完一生。我只想向远方走去,不会束缚我的、自由的。” 如果傅今松问起,当时棠红在想什么,在空白消散过后,好像只有这一句话,一直盘桓在脑海当中,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或许需要爱,但更需要终其一生的自由。 她终究还是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返还到傅今松的手中。 她会永远记得那一场北境初雪。是开始。 她会永远似雪花一般坠落大地。也是开始。 18还会重逢 “你反悔了吗?” 棠红倚坐在傅今松怀里,含糊“嗯”了几声,脑袋贴着他的胸膛摇摇头,手指在他的灰色毛衣上胡乱划着十字。 傅今松将戒指放到面前的书桌上,抓住棠红乱动的手。他帮她吹干刚洗过的长发,回到书桌前才开始处理五分钟的工作邮件,她就跑过来坐到他腿上,无言地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来,矢车菊味道的洗发水还带着暖意的香,让他忍不住将侧脸贴上去。 “为什么不愿意了?”傅今松的声音温柔似水,还是被月色照过的那一捧,“或者是你不喜欢我了吗?” 最后一句话里,棠红能听出傅今松语气里的不尽失落,才是月色照过水,下一刻就淋了遍天的雨。 “我喜欢你,但是……但是我害怕……”棠红低下头,一滴眼泪就落到了自己的腿上。 “不要害怕,我不会走,也不会和他们一样。”傅今松一边搂紧了棠红,一边抬手为她拭去泪水,又将她一侧的发挽到耳后,继而抚上她的脑袋转过来,让她正视自己。 棠红泪眼模糊地看向傅今松,她明白傅今松口中的“他们”是谁,是她六岁时就已分开的父母。 “戒指只是一个仪式、一个证明,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傅今松耐心地安抚她,也将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和刚才的那一枚放在一起,然而棠红不忍心了,她失控起来,哭得愈发汹涌,嘴唇和手脚渐渐发麻,快要喘不过气,地连连说了几个“不要”。傅今松又抚着她的胸口,让她不要哭、不要哭。有几次她为他消息回复慢了而吵架,差一点哭到呼吸性碱中毒。 “我只要小棠红爱我,我知道小棠红爱我就够了。” “我爱你……我爱你……”棠红抽搭着重复了很多遍,傅今松也回答了她每一遍。 最终,那两枚戒指又被棠红拿回来,放到了各自的手上。 “其实……我不想结婚,但我想穿婚纱。” 棠红将戴回戒指的手揽过傅今松的脖子,傅今松听见这句话,终于笑了,她喜欢漂亮的裙子,而漂亮裙子的地位一直以来都很高。无论是什么,只要她想要、得到,开心就好。 “好,我们穿婚纱。” 然而这一天,傅今松并没有等到。他近来开始关注了许多婚纱品牌的信息,汇集在了一起让棠红挑选。 在第二年的叁月这一天,棠红离开了。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仅仅是带走了那一枚戒指。 这一天,是他当初从日本回来以后,她来见他的第一面。 现在,换成棠红离开了,却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天,她总会在门口舍不得地抱了他很久,还要吻她才能够离开,然后趴到窗前目送他去开车公司。却当晚,他收到警方打来的电话,棠红坠落在废弃的大楼下、无人的废墟里,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很慢,傅今松已经跨不过去这条长河了。他常常遇到一个会和她很相像的人,从人潮中擦肩而过,一切就会停滞下来。也许只是他看谁都像她而已。后来发觉书房的窗前总会停留一只蝴蝶,他每次都会说“小棠红又来了”,也许也只是他将棠红种在院子里的花照顾得很好。 “你不在的一千二百叁十四天里,我已成为一千二百叁十四天平庸的人。我变得和你一样,开始喜欢写东西,文字的慰藉原来能够拥有这样大的能量。棠红,我已不在,务必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愿意再次遇见我,能否来到我的梦中与我重逢?你偏爱天上月明,你说它迢遥却永恒,我对你的爱意不息也是如此,棠红。”